因为寅尘的喝止，又或者因为慕诗羽前面的提醒，天音捡回了一条命。
黑桐有片刻的停滞，天音得以翻身逃离困窘的局面。
“够了！黑桐！”
寅尘跑过来，握住黑桐的手腕。
黑桐以幽怨的眼神望着二师兄。
天音见过这位面相老成的男人，知道两人同属于天梁黑衣的阵营。
“真是不守规矩，”天音拍着身上的尘土，冷嘲道，“你哪天一定会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天音的话气得黑桐牙口打颤。
“这位师妹，同门切磋本该点到为止，是黑桐失礼了，我替她向你道歉。”
寅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。
“你是什么人？我不接受你的道歉。”
天音傲慢地说道。
“我、我要杀了你！”
黑桐的怒火再一次被寅尘按下。
周围响着平仄相伴的虫鸣，天上泛起火红的光辉。
那时，他们都以为天快亮了。
“你们暴露在青天之下就是越界。如果擅自放你们进去，大长老会有怎样的反应，不用我多说吧？”
天音看着寅尘，完全不把黑桐放在眼里。
“说得不错，我们会另找机会的。还请师妹在大长老面前说些好话。”
寅尘低头说道。
少女来到天梁院不过数日，却深得大长老的器重，甚至还能与大师兄享受同样待遇。
天梁院的选择向来都有一定的前瞻性，少女也必定有她的价值。
只是，寅尘觉得少女的个性会为她的前途蒙上一层阴影，天梁院不适合自作聪明的人生存。
她应当首先学会把锋芒藏起来，就跟她身边的那位一样。
“既然如此，我有一个条件。”
天音对寅尘表露出的谦逊比较满意。
“但说无妨。”
寅尘眯眼看着她。
“我不想看到她出现在我师兄的面前。”
天音毫不客气地指着黑桐说道。
“你这个坏女人……”
“我们答应了，不过……作为二师兄，我还有一句忠告。”寅尘打断黑桐，向天音点头致意。
“你说。”
“师妹如果在剑道上有不懂之处，我建议还是要向你的师兄虚心请教才是。”
黑桐被寅尘强行扯往下山路，却留下了恶毒的眼神。
天音心有余悸，在原地怔怔站了许久。
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样恶心的话语，也不明白心底为什么会漫上一丝可悲的喜悦。
仿佛绝望地站在即将沉没的孤岛上，曾经的那个她逐渐被冰冷的海水淹没。
风送来温情，她却漠然把朦胧的夜晚关在门外。
她逃到自己的房间，把房门反锁一次、两次、三次……
然后，她从床底翻出那本悬空楼捡来的剑谱。
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，进而笼罩着偏执与疯狂。
夜的深处，她用紊乱的呼吸与这本暗藏玄机的剑谱进行着对话。
谁也不懂她的艰难，她只能依靠自己，学成剑谱上描绘出的样子改变命运。
她把剑谱盖在血丝密布的双眼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窥探出剑谱的玄机。
她的嘴里不断重复着：“我输了，我输了，我输了……我又输了。”
……
孟仙无从知晓楼下以及楼外已经发生的波折故事。
但又不得不提一句，那些矛盾都因他而起。
抬头望，头顶——观星楼的顶端依旧如初的星空，星光撒遍这一片无垠大地，好像万事万物触手可及，整个世界都属于他。
上下四方曰宇，古往今来曰宙。
他分不清方向，分不清时间。
也许本来就没有方向，也许本来就没有时间。
人们向来都是手牵着手，摸索前进，从而铸就伟大。
观星楼上的见闻不会促进这位年轻人在实力上有何飞跃，却让他以足够的眼界审视自身。
他回忆起天音，回忆两人相互掣肘的一幕幕。
纵然对少女的内疚挥之不去，他还是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帮助少女变得强大起来。
她涉世未深，明显靠不住。
但在他的悉心指引下，她或许就会去在意春天有几朵花开，秋天有几朵花败。
他希望师妹能去好好享受这个年纪的幸福生活。
……
悬空楼前，火势由小变大，浓烟把夜空熏得更黑了。
“悬空楼里的确没人了，小祖宗也已经被人带出去了。”
慕诗羽长长舒一口气。
“会是那位大师兄带出去的吗？”
九月两眼写着好奇，她的脸颊被大火撩得红扑扑的。
“多亏你留下了记号，要不然那个笨小子就要把小祖宗落在里面了。”
慕诗羽抱着九月的肩膀，笑容可掬道。
“可是，我还是不明白。”
小孩的心里总是会萌发无数个疑惑。
“嗯？你说。”
大人的任务就是要合理地解答。
“荼师叔为什么非要把小祖宗交给那位大师兄呢？我们一起带回客栈不好吗？”
楼阁焚烧倒塌的响声让九月有些害怕地眨着眼。
“这是荼师叔的意思或者是遗愿吧，他想让那个臭小子也加入其中。”
慕诗羽跟九月往远方走去。
“为什么要加入进来？这对他好吗？”
九月天真地问道。
“对其他人来讲，是有些不公平，”慕诗羽轻声呢喃道，“不过，他是不同的。”
纵然冷淡，却有暖人之处。
火苗张牙舞爪，烟雾升到高空。
慕诗羽回头不舍地看一眼。
那是南长老的心血，但挥之一炬也是南长老的嘱托。
这是南长老对这个无药可救的宗门最后一次冰冷的反抗。
陡峭山崖上的秋风流经整座南禺峰，又在悬空楼汇合。
它们呼喊着：“南长老归来！南长老归来！”
但慕诗羽记得很清楚，在吩咐完所有事宜后，这位尊敬的前辈露出了释然的笑容，他希望这场大火能唤醒天梁院尘封十四年的记忆。
当然，在这个虚无的季节，庞大的天地也需要一场歇斯底里的疯狂。
……
下山路上，黑桐首先注意到南禺峰的火光，她撇下二师兄跑去救火。
寅尘则站在山腰远远欣赏着，他泪光闪闪，无数记忆从眼里流过。
“师父还是没有忘记吗？”
他这才明白慕诗羽的计划，作为计划中的一份子，他也倍感荣幸。
这场火，让他们的使命具备更崇高的意义。
“天地不仁啊。”
他朝那座古老的大山，深情地喊道。
……
站在观星楼上的窗前，孟仙的内心出奇地平静。
南禺峰的故事以这样的方式谢幕，或许是一种好事。
意外失火还是有意纵火，他都没有去深究的冲动。
他只望着火，美丽的火，盛放的火。
余烬纷飞，又把周连几座山燃起来。
“师姐……”
下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。
少年握紧拳头，坚定地说道，“我要追上你。”
这一次，期盼他能与这个宗门一起浴火重生。
……
“那位大师兄真是可怜呢。”
九月闷闷不乐地说道。
喧嚣远了，小姑娘把双马尾放到胸前，两手紧紧握着，这样她才有些许安慰。
“他会长大的，有一天你就会发现他会比这山还要高大。”
慕诗羽不厌其烦地说道。
“可是……”九月跑到前面，再转回身体，指了指天空，说道，“姐姐你看，站在星空下面，人类就是很渺小的。”
两人的头顶浮过淡淡流云，火红的天际，出轨的天体苦涩飘零。
“姐姐！”
“嗯？”
“你认为呢？”
“我认为……人类很伟大哦。”
女人第一次真实地露出灿烂的笑靥，她的背后正进行着对天梁院的火葬。
她发自内心感到高兴的时候，两只眼睛会弯成月牙。
那个展颜欢笑的模样，真是可爱死了！
（第一卷 红豆生南国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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